谈到我的童年,总有一种希望博得他人同情的嫌疑,实际上,也却是存有这种心理。过去我只和鲜有的一两个朋友说过,但都未曾以一个孩子的心理变化角度讲述,结果,除了令人同情以外,于人于己毫无益处,好好的故事,反倒成绮语妄语了。
现在发到博客里,很好,因为没人认识我,大可把幼时的心理状态微细揣摩,仔细分析先天、后天是如何影响自己,自己又该如何修正自我,权当个故事听吧。
三岁
我是95后,那个年代3岁的孩子基本没有记事,我也不例外,但是有一个画面,却一直刻在脑海里。
时间、地点我已记不清,那时候的家,是个瓦房,想来还算富裕,屋里有一片土炕,地上还有彩色电视。
那时我躺在炕上,不解的看着原生父母,他们吵得很凶,直到愤怒超出底线,原来的父亲搬起电视砸在屋地,碎片崩开,吓得我连忙捂住眼睛,躲在墙角瑟瑟发抖,然后又砸了门,砸了窗。
那年三岁,第一次有了恐惧、不安的情绪。
四岁
后来原生父母离异了,母亲带着我,他带着我直到二十才见过的哥哥。
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,不过我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,母亲后来还告诉我,火车上有一对看着就有钱的夫妻,看我长得好看,特别喜欢,要花四万块问能不能把我买走,我妈没有卖。四万块,那时候对农村而言,真的不少了。
母亲没有房子,只能回娘家,姥姥姥爷健在,母亲的亲兄弟姐妹有七人,她就带着我在几家过的尚可的姨、舅家流连。
最初是在我二舅家住,母亲由于过去的家庭暴力和自身性格问题,患有精神病,在二舅家那段时间一口气发泄不出去,又犯了,听说还把我扔到了井里,好在我卡在了半中央的凸起,大难不死。这段记忆对我而言是一片空白,或许是那次差点死了,被彻底吓丢了吧。
几个月后,母亲带我去了姥爷家,姥爷村在一个大沟里,姥爷家正在斜坡下,门口就是上坡出村的大路。
那是一年冬天,大雪纷飞,北风呼啸,母亲一步步走出家门,是去和原来的父亲打官司,处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,以及赔偿事宜。
小小的我,哪里懂得这些事,经历了家庭破碎,寄人篱下,早已没有一丝安全感,那时母亲对我而言,象征着归属、安全。看着母亲一步步走上斜坡,我越来越恐惧,哭着跑着要去追,以为妈妈不要我了。姥爷和亲戚起初还想用事理说服我,但我实在太犟,或者该说,是太恐惧,即便被抓住了,也拼命的挣脱,拼命的追,他们把我关在屋里,我就想方设法出去,后来姥爷拿出烧火棍对我一顿伺候,我还对他们破口大骂,或许是骂到点子上了,姥爷下手越来越重,最后不知是被打痛了,还是发泄完精力了,我又失去了后面一段时间的记忆。
母亲的官司打输了,原因是对方认识法院里的人,判我母亲每年给大儿子六百元抚养费。呵呵,一个没有丝毫收入的女人,带个四岁的孩子,反而要给有家有田的男人提供抚养费!经此一事,至今为止,我是从不相信法律的,法律能帮到我,那是侥幸,帮不到,也无所谓,就算被它坑了,在我看来也是正常,因为那不是保护个别弱者的,而是保护强者和弱势群体的,个别弱者仍是弱者,弱势群体合起来就是强者,所以,呵呵。
官司结束后,又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,长辈们在到处找能娶一个二婚带小孩的男的,我则在姥爷家的上院(二姨家),享受难得的安宁时光。二姨家有两个女儿,小的表姐十几岁,挺能折腾小孩的,给我戴耳环、抹口红、穿裙子,拿吃的哄骗我管母亲叫三姨(排行老三),尽管很多事情我不喜欢,但是那时候最缺少的就是安全感,他们叫我做什么,我就做什么,只求不要把我赶走。所以那是我是一个很听话好玩的小孩。
第二年,母亲带着我改嫁了,这个父亲也就是现在的父亲,那时他是个三十多的光棍,矮丑,但是听媒婆和亲戚说心眼挺好,老父卧病不起,亲兄弟姐妹共六人,只有他在家里照顾,不过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主,她始终觉得自己嫁过去屈了。
老家是个大院子,一半有菜园、鹅架,另一半荒着,房子是个茅草屋,在当时的村里,大部分都住上了砖瓦房,土屋很小,黑黑的,进门是厨房(我们那叫外屋地),入眼是一个大水缸、一口大锅、脏兮兮的碗架、堆满柴禾杂物的地面,抬头则能看到房梁、泥土还有草,水缸旁边是主屋的老门,进屋后,地是灰黑色的水泥地,小炕不大,睡四个成年人便有些挤了,棚顶是一整张破破烂烂的纸,中央有老式白炽灯和似乎随时会掉下来的吊扇。
刚结婚的那天,爷爷被搬到了仓房,外面是喧闹的酒席,我抱着膝盖坐在墙角,好不容易习惯了在亲戚家的日子,有猝不及防来到这陌生之地,看着陌生的屋子,有一种莫名的恐惧。
晚上,父亲从柜子顶上的纸箱子里取出一根火腿肠,咬开外皮,诱惑我:叫我一声爸,就把火腿肠给你。那天我没叫,不过他还是把火腿肠给我了。
我忘记了第一声爸是什么时候叫的,肯定就是在那几天。火腿肠的味道,打破了我的心底防线,叫一声又何妨呢?
过几天,父亲把爷爷搬到了主屋,爷爷没有丝毫的自理能力,经常会痛苦的呻吟,身上的味道也很不好闻,因为这事,父母一直吵架,后来被母亲离婚所威胁,爷爷被搬到了挨着主房的仓房(我们那叫下屋)。
下屋非常小,炕是新砌的,顶多可以躺下两个半大小子,好在爷爷个子矮。下屋的里面放着大米和杂物,门窗破破烂烂,墙壁很薄,冬天非常不好过。
幼小的我,第一次有了愧疚之心,过去一系列事让我过于早熟,能够察言观色,那时的我知道,因为我们母女俩的到来,爷爷被赶到了破败昏暗的下屋。
前几个月,受制于母亲的威严,虽然只有一墙之隔,我却很少去探望爷爷,但是他那满面褶皱、痛苦的呻吟、简陋的住所,让我第一次有了同情、可怜之心。
后来,愧疚、同情,迫使我走向了下屋,我开始照顾爷爷,给他一口一口地喂稀饭,用罐头瓶子接尿,用塑料袋子接屎,那是我最善良的年纪。
善良招来好报,也招来恶报。
父亲是个光棍,抽烟、酗酒、打牌,我家常常摆个木头饭桌,一群人过来打牌抽烟,以至于在下屋照顾一个将死的老人,对我而言都比在主屋好得多。对父亲而言,我不是亲生的,他起初并没有什么感情,甚至担忧以后也不会给他养老,不过我日复一日照顾爷爷,改变了他的想法,他渐渐结束了游手好闲的日子,对我很好,想要供我上学。蓦然回首,那时小小的善举,竟然改变了我的人生。
六岁
六岁那年,爷爷去世了,自己咽的气,也算是寿终正寝。不过那时的我,没有一丝感伤,反而是觉得这样才好,早就该死了,每日都活的那么痛苦,还不如死了好。生老病死四苦,在爷爷身上,我看到了老、病之苦,却未曾看到死苦,因为我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的,而站在爷爷的角度,他舍不得儿子,舍不得我这个外来的孙子,所以,死,是苦的。
爷爷死后头七,棺材就摆在院子里,入土那天,好多子女在吊唁,实际上我瞧的出来没几个人真正感伤,我自己更是觉得死得好,不过这时发生一件离谱的事:看着棺材前的火盆,我突然失去了意识,半个小时后,当我清醒时,竟然发现自己跪在火盆前烧纸。一时我很恐惧,后面的安葬事宜也没去凑热闹,不过经此一事,人人都说父亲捡了个孝子,他待我更好了。
我的善良招来什么恶报?那就是死去的爷爷隔三岔五就来看我,简直比那几个亲孙子还亲,对我而言就是撞鬼了,惊了魂,这边叫‘吓着’了,症状就是打针吃药无效,整人浑浑噩噩提不起力,吃不下饭,甚至还会吐酸水、发高烧。只要我在老家,他一年至少来看我三四次,那时候的我听大人说,生前人越好,死后鬼越猛。爷爷生前是个老实人,死后也确实猛,我被他搞得小时一直体弱多病,那时对以前照顾他并未后悔,只是对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产生了怀疑,对人的年龄与性格是否相符产生了怀疑。
很多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是好奇的,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世界,然后在脑海中构建一个有规律的世界,这样就觉得安全好多。那时我指着天上的闪电问母亲,闪电是怎么来的?母亲说,是两条龙尾巴相交打出来的。我又问龙是怎么来的?她把我赶走了。
六岁,我连一个简陋的世界观都无法建成,面对周围人的无知和不屑,好奇心遭遇打击,不过强烈缺失的安全感,将这份好奇守护下来。很离谱不是么?守护孩子内心的,不是父母,竟然是无时不在的痛苦。
其实很多农村包括城里的孩子,和我一样,好奇心刚刚冒头,就被打击。和我有类似困境的孩子不在少数,但是有的人保留了好奇,有的人则永远失去。如今回首,我相信人确实有先天的区别,同样的处境不同的选择,有人说这就是命,而我越来越觉得,这就是第八识潜移默化的影响,前生的积累、果报和今生的经历修持,悄悄地影响我们的境遇,影响我们的选择,我们在小范围似乎理智占据上风,然而放到大事上,总会做些颠三倒四的事,这可能就是因果。呵,我过去是个特别崇尚科学的人,真难想象,竟然觉得因果可能是真的。
我家前院是附近村小的上一届校长,有一次来我家,看到我在炕上写父亲的名字,觉得这孩子字写得不错,是该上学了,一番聊天下,我被安排到了学前班。那时我并不想上学,好不容易彻底适应了新家,就要去另一个陌生的环境,内心非常恐惧。
学前班的日子并不好过,我不喜欢那些跑跑跳跳的小孩子,感觉他们很不懂事,操场有单杠双杠,还能弹石子圈地,这是我那时喜欢的游戏。
小孩子玩闹起来是很没有分寸的,一次,他们在门口拉拉扯扯,有同学需要进出门,他们就来回推门不让进,我很讨厌他们这样玩,鼓着气硬是要推门进教室,然后我的中指指甲被整个挤掉了,斜着镶嵌在肉里。
老师带着我去邻村卫生所包扎,然后把我送回了家,都是小孩子玩闹,没有道歉,没有赔偿,我的家长也没有为我声讨不平,母亲更是谆谆教导我:咱们娘俩是外来的,没人帮,你要忍,别给你爸惹麻烦。
一个忍字,从那时起,影响了我十几年,二年级有一次做操,我尿急,但是根本不敢开口请假,于是愣是憋的尿了裤子,忍啊忍,没有限度、没有目标、没有意义的忍,继安全感严重缺失之后,我又多了一个痛苦之源:忍!
每一次词语文字都是十分复杂的,如果不加明确的定义,对那些缺乏自我的群体,尤其是小孩子,就可能是穷其一生的痛苦之源。我的娘家人都推崇忍字,我不知道源头是谁,但是遍观她们的经历,都在一个毫无底线的忍字中抱憾终生!
几十岁之后,有人根本无法认识到痛苦的根源,有人即便认识到,也因为根深蒂固的习惯,难以修正。
世上的道理很多,例如人人都知道‘学习’是好的,但是,就学习一事,在我妈看来,只要是读带字的都是学习,在我爸看来,书本和能挣钱的书就是学习,有的人觉得看电视也是学习,有的人觉得看风景也是学习。所以,当对一个孩子说出“好好学习,知识可以改变命运”之类的话,他就真的知道该怎么做了吗?
每个人的世界都是独特的,对语言文字的理解也是独特的,所以有种种言语行为的误解冲突,佛家修行讲究不造口业,这真是太明智了,我不知被多少长辈以为对的话,害的差点患上抑郁症。
今造口业于此,姑妄听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