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级上学期以前,也就是6-9岁,总体而言,我彻底找到了家的感觉,虽然父母常常吵架,动不动闹离婚,虽然我吃不好,穿不暖,可是在我心中,这就是家。
三年级暑假,亲戚过来串门,看到我家一片乌烟瘴气的景象,劝说我妈,让我在亲戚家住,和亲戚一起上镇里的小学。
小孩子是没有选择的,不管愿意不愿意,当大人觉得那是为你好的时候,选择已经被做好了。
6岁(续)
这世间如我这般经历,算是中等。
具体是学前班还是一二年级,有些记不清,有位同学,父亲不务正业,母亲常年精神病,没人照顾他,脖子上的黑漆有一两毫米厚。班里有个老师,长得跟张飞似的,黑漆漆,凶神恶煞,一双眼睛瞪起来好似牛,早上常常喝酒,醉醺醺的,我们都很怕他,有一天他实在看不下去那同学的脖子,就把他抓到水井(老式压水井),把脑袋按在出水口,拿着一块红砖去蹭。
瞧着吓人,其实并没伤到他,但是我们可都烦死这老师了,背地里叫他*大眼睛,有一次他早上喝的多了点,骑车路过小桥时一下子冲河里去了,可把我们给高兴坏了。
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有三人,一个是三大爷家的孩子,比我大一岁,叫阿来,一个比我大两岁,辈分却比我小,他拉不下脸教我小叔,就管我叫阿生,他叫狗子(幼时大病,有先生说他名字其太大了,命格压不住,就起了这么个小名,越是低贱越是好养活),还有一个叫阿强,阿强父母跑了,不要他了,他跟着一个单身的后爸过,还身患侏儒症,一辈子的身高定格在了八九岁,我所经历的苦难,对他而言可能不值一提吧。
我们几个经常一起玩,夏天去附近的河里玩水,去人家地里偷苞米烧着吃,到处折根部通红的苞米杆子当甜杆吃,谁家地里种了西瓜也要去光顾一番,有人院子里种了果树,也想法设法偷他一偷。我们村后山被当兵的围起来了,里面有十来间零零散散的瓦房阁楼,当兵的偶尔来村里买好吃的,也被我们惦记上了,就去他们院里偷辣条,看到垃圾堆里扔掉的串,有时也捡来吃。后来当兵的烦不胜烦,还在大门口挂了两条三米来长的死蛇(我们那叫野鸡脖子)吓唬我们,把我吓唬到了,但是那几位可不好相与,带着我不仅偷,还在人家山头到处探索。
有一年冬天,漫山遍野都是厚厚的大雪,我们一起爬山,试图找野鸡、追傻狍子,后来看到半山腰有个当兵的小屋,便想上去看看,结果突然冲出来一条超级大的狗,这给我们吓得,哭爹喊娘的跑,我长期穿着不合脚的鞋,连鞋都跑掉一只,冰天雪地的,简直又冷又怕,现在想来,还真是搞笑。自那以后,我们是再不敢在人家基地胡作非为了,只是在两米高的大墙附近偷点东西。
那段时间,对我而言是很快乐的,尽管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,比如母亲做的饭水很多,大火煮出来就跟黏糊糊的胶水一样,炒的土豆丝放很少的油,不去皮,吃起来刮嗓子,那时我还常常因此发脾气不吃饭,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了解她的心理,她那时觉得自己嫁过来屈才了,甚至于正是因为有我,才不得不嫁了这不一个令她不满意的人。所以她很少真正关心我的衣食,裤子往往勒得很,鞋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,冬天更是不保暖,这也是亲戚让我去她那住,换到镇上小学的原因之一。
小孩是往往是不知道面子的,过年的时候,父亲和二大爷(父亲二哥)对我说,磕一个头就有一块,我嫌少,不干,后来涨价到十块,我一下子磕了几百个头,逗得他们哈哈大笑。后来压岁钱当然被母亲收走了,给我留下一百,天可怜见,那时我竟然有了报恩的心理,就去小卖部给父亲买了一条烟。
一个小孩子淳朴的善意感动了父亲,改变了他,似乎,在很长一段时间,也绑架了他。而他们的一言一举,也改变了我。
新年后,母亲带着我去姥爷家拜年,我对所有人都是有些畏惧的,很怕生,熟悉的亲戚也把我当成小孩子挑逗,我很不喜欢,唯有炕上行动不便的姥姥,耐心的教我“吃葡萄不吐葡萄皮”等等绕口令和脑筋急转弯,让我感觉很亲切。
姥姥是裹过小脚的,生了八个子女,加上姥爷偶尔打骂,身体并不好,每天都要喝豆奶粉、吃大黑药丸,那药丸我也喜欢抢着吃。拜年结束,我有些不舍,看着姥姥在炕上的身影,感受到一种孤独落寞,于是我从亲戚给我的压岁钱里取出五十给了姥姥,姥姥很开心,她从被子里取出二百给我做压岁钱。
这世上之人,大多所见其实都是唯心所现。经此一事,亲戚都说这孩子太奸了,便连父母也这样说我,他们以为那是夸赞之语,其实对那时候的我是个重大打击,我不敢再顺从善心做事了。
8岁
八岁,我上二年级,发生了一件小事,对我而言却是一种痛苦之根。那件事之前我还会和父母怄气,可是后来,我渐渐将脾气关在心底。
由于我在村里孤立无援,所以从不惹事,是出了名的乖孩子,但是总有一些熊孩子,上赶着讨人嫌,二年级,我和他打起来了,起因是什么我已忘记,结果是被老师拉开,但是他和老师是一个村的,老师帮亲不帮理,对我好生训斥,我气的直接拿起书包就要不念了,那老师可能不想把事闹大,就给我一顿飞脚,硬是踢了回去。
后来我还是跑回家了,对母亲哭诉,告诉她我不想念了,母亲就抱着我痛哭,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,就记得三点:一是我们不容易,二是要忍,三是你一定要好好上学,出人头地。
母亲哭的太伤心了,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情是如此沉重,令人不忍拒绝,于是我记住了这三点,十年如一日的奉行。
但是这对一个孩子真的好吗?除了出人头地,我确实做到了这几点,是别的家长口中的好学生、乖孩子,但我童年的快乐也因此支离破碎,甚至在初中之后,一直将童年的记忆封闭了许多年。
9岁
9岁是我童年的有一个分水岭。我到四姨家寄宿,和表哥一起去镇里上学,平时骑自行车,冬天和村里的孩子一起拼小汽车。
四姨是个蛮好的人,绝大多数时候是很公正的,一袋子国光苹果,我和表哥俩一人一个,不偏不倚,我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吃,实际上是不想因为抢了表哥的吃的,惹人不快,被赶走,很难想象,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心思?
没有人怀疑小孩子,还真以为我不喜欢吃水果,其实我那时特别喜欢香蕉,但是越喜欢就越觉得别人也喜欢,就越表现得不喜欢吃,除了国光苹果推脱不掉以外,我很少吃其他水果,久而久之,我真的不喜欢吃水果了。
实际上,每逢过年,我都有些压岁钱,几百块,至少能买很多玩具了,但是我只会买十块以内的玩具手枪或者四驱赛车。人生八苦,这是求不得,明明措手可及,却不能去取。我喜欢的电视,从未看过完整的,虽然可以让亲戚换台,但是我不能做,我的内裤很紧,也不说,忍,不要给人找麻烦。
表哥在大事上对我不错,但是在小事上喜欢为难我。一是我确实把他母亲的关爱抢走一部分,二是他性格使然,三,可能是四岁时我从他手里骗走了心爱的月饼,他想也这么欺负回来。
四姨有时候会让我们擦炕,她嫌我擦得不干净,有时特意让表哥擦,如果没人看着,表哥就会让我来替他擦,同样是我擦的炕,四姨以为是表哥擦得,就夸他擦得真干净。
寄人篱下,难免会缺少孩子很稀罕的关爱。
晚上,夏天我们被要求8点进被窝,冬天7点,没有人能那么早就睡着,表哥会和他们一起看电视,我躺在距离电视最近的位置,看电视姿势非常难受,也不是我喜欢的剧,就闭着眼睛使劲睡,那种感觉简直比失眠还恐怖,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,翻来覆去一两个小时,尿意来了,就趴着憋尿,实在憋不住了,只能顶着他们的视线出去撒尿。我很怕他们怪罪我尿多,怕怪罪我来回开门灌进来一股冷气,怕脾气暴躁的四姨夫发火。所以自那几年开始,我有个后遗症,就是睡前不管有没有尿,都想上个厕所。
那段日子,上学放学骑车是我最惬意的时光,其次是在学校上课,再次是趴炕上写作业,再次是和同龄人玩,再次是吃饭,再次是睡觉。
吃饭我生怕吃得慢了被嫌弃,好吃的菜不敢夹,四姨有时会往我碗里夹点好菜,还跟我父母说这孩子太挑食,其实我心里馋的要命,但是我怕被嫌弃,所以要忍!
长期小事上被欺负,加上除了学习以外得不到认可,我因为捡到的一个玻璃球和表哥争执,还被四姨夫踢了一顿,那时候我觉得很不公平,后来想想,到底是自己太不懂事了,因为他们确实已经对我非常好了。但是那时我不懂这些,八苦之怨憎会,一直困扰着我,在一个非常不喜欢、没有归属感的环境呆三年,对我来讲,就是一场彻骨的折磨。
每年寒暑假,我会和表哥骑着自行车,历经两个小时回我家,一两周后他们把表哥送回去。那时我是每日都想家的,刚刚有了归属感的家,就不得不离开,这是爱别离么?我家距离四姨家,其实只有十公里左右,他们有摩托车、拖拉机、座机,但是既没有看我,也没有打过电话,但那时我不知道这些,只是想家,想他们。
父母每年只是给四姨家送两袋米,和我每天一块(后来一块五)的生活费以及很少的买衣服钱,后来我得知这些后,对四姨家还是很感激的,不过在父母口中,却是他们帮了四姨家多大忙、借了他家几千块、亏了多少之类的,总说四姨夫是个势利眼,看人下菜碟,见到有钱的就笑呵呵,见到没钱的就爱答不理,搞得那时我对四姨一家非常反感。
一个人口中的他人是什么样的,自己就是什么样的,时间终将证明一切。
在我9到12岁,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,衍生出不少龌龊心里,这个后文再说,实在是回忆那时怎样想的有些不容易。